□彭流萍

黃河是中華文明的主要發(fā)源地，中國人稱其為“母親河”，她的文化與產生，與人類社會文明密切相關，同時她也是千百年來歷代文人墨客筆下生生不息的吟詠對象。諸如“大漠孤煙直，長河落日圓”此類的詩句，將黃河的雄渾、蒼茫、壯美描寫得淋漓盡致，而近現(xiàn)代名家寫黃河之詩也不在少數(shù)，例如馬新朝的長篇抒情詩《幻河》、李松濤的《黃之河》、吉狄馬加的《大河》等，都以博大深厚的氣勢被廣為傳頌。及至后來李增瑞創(chuàng)作的長詩《大河頌》，則是浮雕式的動態(tài)美學，如巨浪奔涌，又如朝霞絢爛，以力透紙背的排山倒海之勢迎面撲來，讓讀者心緒久久不能平復。

“黃河”作為一個寬宏題材，盡管詩人的作品各有千秋、風光各一，但其唯一的思想母題是特定的，既是寬廣、明亮、沉郁的，又是熱烈、健碩、運動而曉暢的，縱然這些詩歌修辭手法匠心獨具，但不可忽視的是它們都具有濃烈的抒情因子，彰顯出高昂、慷慨的民族精神。

在歷史定位中探尋精神文明的生命圖騰

據(jù)史料記載，黃河距今有115萬年左右的浩瀚歷史，在世界各地大都處于蒙昧階段時，中華民族勤勞勇敢的祖先就開始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進行原始勞作，逐漸創(chuàng)造了燦爛奪目的黃河文明和黃河精神。

李增瑞的長詩《大河頌》序言中寫道：“一如第一次睜開眼睛／就看到／天地陽光／塵世風景／一如／第一次張開嘴巴／就觸到／娘的乳頭／爹的胡茸／我來到這個世界／聽到的第一個聲音／是你的濤奔／你的浪涌。”詩句氣勢如虹，語言動感強勁，詩人以生命式的“宣言”，傳遞了一種崇高的愛與敬畏。這與詩人李增瑞的故鄉(xiāng)有必然的連帶關系，他將美學與情感的“共振帶”嫁接到烈焰般的“雄性”詩句中。諸如：“我生在高粱穗映紅的／你的河口／你的歸宿／我長在蘆葦蕩圍裹的／你的灘頭／你的懷中／我喝的是你醞釀的／甘甜乳汁／我食的是你澆灌的／金色收成／我與你命定的緣分?。且簧皇阑婚_的／血肉親情?！边@些詩行語言質樸，意象布局縝密，結構堅實，行文流暢，一氣呵成，既有“霞光火彩之絢爛”，又有“駿馬奔騰之激越”，代入感十足，讀之令人熱血激蕩。

千百年來，眾人皆知，詩以言志，歌以抒情。從長詩《大河頌》的文本元素當中進行探究，詩人善于從歷史定位中探尋精神文明的圖騰。詩人的圖騰，即在寬宏、遼遠的歷史性抒情中構建詩意的民族精神圖景。

因而，賞析《大河頌》必須從它的抒情動態(tài)中探尋情感的源泉。詩人全篇通過豪邁、悲壯、沉郁的血性因子，造就了詩意的明亮色彩。比如：“黃河啊黃河／你縱貫百萬年／滄浪浩浩蕩蕩／你上下一萬里／濁波滾滾西東／你昂首闊步／跋涉長天厚土／你那九曲的身段／是中華圖騰?！眲痈校北埔曈X，仿佛讓讀者暢游至浩蕩的壺口瀑布。尤其是，緊接而來的修辭——

詩人采用一連串的排比句，使情感的階梯層層遞進，如若“飛流直下三千尺”的暢快淋漓之感。“你以長龍作喻／你以慈母為名／你以滄桑書寫人間史詩／你以壯闊擁抱天下群雄／你奔流到海不復回／任它山重水復／你咆哮萬里觸龍門／直向柳暗花明／你倒瀉銀河事有無／盡顯赫赫之勢／你掀天濁浪只須臾／總現(xiàn)磅礴威風。”從這些詩句中我們可以參悟，鑒賞這首長詩，要從黃河的文化源泉和民族精神層面出發(fā)。我們且把時光回撥至公元1840年，中國逐步成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，列強對中國的侵略步步進逼，封建統(tǒng)治日益衰敗，山河破碎、民不聊生。一代代優(yōu)秀中華兒女和仁人志士為救國救民浴血拼殺、奮起反抗，進行了偉大的艱苦斗爭……李增瑞的詩句，猶如響徹鐵壁銅墻的震耳回聲，既有主觀的情感能動性，又有歷史原因的客觀性，讀之令人熱血澎湃、心潮起伏。這正是這首長詩精神所傳達的一種“超視距”反映。

民族精神的核心是愛國主義。那么，在歷史定位中如何探尋中華民族精神的具體體現(xiàn)呢？

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說起，日本帝國主義企圖以武力征服中國，該事件是中國抗日戰(zhàn)爭發(fā)端，標志著中國局部抗戰(zhàn)的開始，揭開了第二次世界大戰(zhàn)東方戰(zhàn)場的序幕。由此，涌現(xiàn)出一批抗戰(zhàn)詩歌，其多為“戰(zhàn)歌式”的口號。諸如楊靖宇將軍的“世上歲月短，囹圄日夜長。民族多少事，志士急斷腸”等。慷慨激昂的詩句、瀝膽披肝，直教人血脈僨張，抒發(fā)了一種“為有犧牲多壯志”的高昂情緒，這是民族大義與自我革命精神的高度概括。

再看《大河頌》：“黃河啊黃河／你把勇敢／植入中華血脈／你把堅強／植入炎黃神經／你把氣概／植入長城筋骨／你把奔放／植入渤海豪情／你是中華民族的搖籃?。銚u出了尊嚴／搖出了威風／你搖出了成熟／搖出了持重／你搖出了／挺立世界的高頭大漢／你搖出了／閃爍宇宙的璀璨繁星?！?/p>

其詩句具有濃郁的抒情性，一連串的排比句式，起到了深化主旨思想的作用。然而，不可忽略的是詩人的抒情格局與美學公式，突破了傳統(tǒng)的隱喻性。我們可以在探究新時代民族精神的史詩創(chuàng)作中得出結論：《大河頌》擅長于在歷史定位中探尋精神文明的生命圖騰。

在愛國主義詩歌和中華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中挖掘內心深處的精神文明音符

“求木之長者，必固其根本；欲流之遠者，必浚其泉源?！敝腥A優(yōu)秀傳統(tǒng)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精神命脈，其人文精神、道德規(guī)范，以及藝術的創(chuàng)造力，對民族精神和愛國主義詩歌影響深遠。因為，愛國主義是中華文明呈現(xiàn)強大生命力的思想根基與不竭源泉。《大河頌》有別于一般性的愛國主義精神抒寫，最大的區(qū)別在于內容的向度與歷史的廣度。詩人沿著歷史的時間脈絡，從宇宙誕生、盤古開天辟地，從黃帝到周天子，從腐朽沒落的舊中國一直寫到大國盛世……上下五千年的風云變幻，貧窮、抗爭、吶喊、團結、奮擊的畫面躍然紙上。從全詩的行文結構設計來看，既有理性的思考，又有感性的自我嬗變。詩人李增瑞從軍近四十載，可謂是“少小離家老大回，鄉(xiāng)音無改鬢毛衰”。他將一腔報國熱血奉獻在軍旅，始終將亮麗、高亢、厚重的民族精神付之于眾多詩行當中。

《大河頌》全詩鏡像豐富、情感豐沛，既有人文古跡、大地風物，也有非物質文化遺產等。全詩通過一連串的“詩人自我對話”，以及描寫大河的偉大形象，表現(xiàn)了中華民族的苦痛與災難，抒發(fā)了對舊中國不堪回首的記憶，表達了詩人深厚的民族情懷，還有深沉的憂患意識及一顆滾燙的赤子之心。細細品味，不難發(fā)現(xiàn)該作品有一個較為顯著的標志，就是它的“音樂性”與“運動性”，二者實現(xiàn)了雙重融合，從而凝聚成為一部充滿奮進力量的抒情長詩。例如：“在山西——／我尋訪華夏之根／感受到了三晉大地人杰地靈／我尋訪晉商家園／感受到了晉人善賈自古有名／我尋訪太行神韻／感受到了補天壯舉射日大勇／我尋訪關公故里／感受到了忠孝節(jié)烈死亦鬼雄。”其中，“靈”“名”“勇”“雄”押韻，這些特點完全符合朗誦抒情詩的特征。我們不妨再看：“在河南——我聽說這里自古文化繁盛／中華文明肇始／已是天下之中／我聽說這里自古圣運興通／神州八大古都／竟然獨領五成／我聽說這里自古人才聰明／中國四大發(fā)明／幾乎傾數(shù)全攏／我聽說這里自古名士云集／道墨法哲軍政／無所不能包容。”這些句子，無一不是歌頌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瑰寶。詩人在歷史的浩瀚空間，扭住黃河這一寬宏主題“命脈”，著力探尋華夏精神文明的符號，而這些符號的質感是運動的、奔騰的。

單從《大河頌》而言，詩意情感張力所表達的是一種全真的“素狀”思想，展現(xiàn)了詩人忠貞不渝、憂國憂民的精神品質。例如：“在青海／我流連王母故國和大禹故里／慕古之心／油然而生／我覓尋王國遺蹤和卡約文化／思史幽微／興味厚濃／我走進魚貝殼梁和三江源頭／感世滄桑／心潮翻動／我觀賞唐代絲綢和成河彩陶／嘆慨連連／嘖贊聲聲?！闭Z言樸素，簡約而大氣，情感熱烈。

詩句意象緊湊連橫，字句顯意明亮，讓人直抵歷史文化的幽恒長廊。諸如：“在甘肅／我融入隴西李氏文化／知道它何以在中華史冊彪炳／我融入隴北敦煌文化／知道它何以成絲綢之路明燈／我融入天水伏羲文化／知道它何以有人文始祖之稱／我融入隴南佛教文化／知道它何以得世界藏學府名。”

黃河，從巴顏喀拉山源頭到山東東營市墾利區(qū)注入渤海，流經青海、四川、甘肅、寧夏、內蒙古、陜西、山西、河南、山東9個省區(qū)。整個流域，全長約5464公里，它所影響的地理生態(tài)千百年來與人民生計、國運、文化、政治、經濟和軍事息息相關。在中華民族傳統(tǒng)文化上，人們習慣把黃河流域從西到東劃分為四個地貌單元，即：青藏高原、內蒙古高原、黃土高原和黃淮海平原。從《大河頌》作品本身來看，其精神紋理與地理紋絡清晰可見——

諸如，詩人從第二章第六節(jié)開始，由上而下、從西至東，準確抓住黃河流域的歷史文明主線，進行“傾泄式”抒情，氣勢恢宏，以萬馬奔騰之勢直扺人們心靈草原。鑒賞詩人李增瑞的《大河頌》，它是“非線性”的，不能單從文本定式中去探究它內在深處的精神文明符號。換言之，品讀《大河頌》絕對不能將文本母題與朗誦藝術相剝離?！洞蠛禹灐纷鳛橐皇左w現(xiàn)民族精神的抒情長詩，它文本的分行句式可謂是“經”，而朗誦藝術則是“緯”，二者有機結合，實現(xiàn)了思想與情感的高度濃縮。

在歷史性的筆觸和赤子雄心中激發(fā)強勁的民族凝聚力

藝術的最高境界就是讓人觸動，讓人的靈魂經受洗禮，同時獲得認同?！洞蠛禹灐纷鳛橐徊慨敶收b抒情長詩，在它構建崇高民族精神的同時，也終始保持著自身鮮明的美學特征，這是詩歌創(chuàng)作的必然屬性。李增瑞的詩風始終傳承著一個陽剛熾烈的抒情因子，或沉郁悲壯，或慷慨激越，或豪邁灑脫，或雄渾曠達，既有金戈鐵馬之回聲，又不失氣吞萬里如虎的血性膽氣；時而剛勁蒼涼，時而行云流水、天馬行空。正因為《大河頌》有別于一般的朗誦詩，它獨特鮮明的抒情風格才被人們廣為傳頌與認同。

探究李增瑞長詩《大河頌》，有一種潛意識地將人置于一種特定的寬宏大度的歷史多維背景中，而這種背景來源于中華民族的浩瀚歷程?！洞蠛禹灐芬灾腥A民族的人文歷史為背景，展現(xiàn)了一部民族“血淚史”。該作品是詩人靈魂與思想的特質，涵蓋了沉郁、悲愴、豪放、粗獷，它以直抒胸臆的方式，描繪出一幅恢宏明亮的精神圖譜。它讓讀者感知痛苦，回望過去，珍視當下，教人重新審視自我在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獲得感、幸福感、時代感。著名評論家陳超先生曾說：“現(xiàn)代詩就是這種內向觀察的最佳途徑，沒有一個現(xiàn)成的世界等著詩人反復吟哦，更沒有一個現(xiàn)成的框架等著詩人裝填意象的畫幅。在今天，詩不再是一種風度，而是詩人燭照的深刻與表現(xiàn)的犀利度上?！痹姼枋菦]有定式沒有框架的，詩人一切的感性認識均來源于自身對事物的深刻理解和洞察。再者說，當代詩歌的表現(xiàn)手法日新月異，更多趨向于“先鋒性”，隱喻深不可言，諸類體裁的文本恰恰給多數(shù)讀者帶來一定的理解難度，同時也限制了本身的傳播。

“江山代有才人出，各領風騷數(shù)百年?！敝腥A民族的文學創(chuàng)作一直以從容大度、豪放悲愴的審美風貌，及熱烈健碩、宏壯明亮的文化基因，激勵一代代仁人志士勵精圖治、守衛(wèi)邊疆，報效國家，同時也是普通民眾的心靈草原，向來以磅礴、鏗鏘、悲壯、沉郁、慷慨和激昂的氣度獨領風騷。

從李增瑞的長詩中，我們品味到了一名軍旅詩人高度純粹的民族情感?！洞蠛禹灐芳肋~、恢宏、遼遠、婉約于一體的抒情風格，以及音韻美、意境美、建筑美和思想美歷久銘心，這正是李增瑞一以貫之的創(chuàng)作追求，同時也印證了詩人對民族的無限熱愛！這是一種思想的燭照，也是一種生命精神的延續(xù)。

《大河頌》以歷史性的史詩筆觸和赤子雄風的勇氣膽識，較為系統(tǒng)地敏銳揭示了一個民族的精神根源，它的詩歌思想建立在歷史記憶的核心之上，因為詩人熱血澎湃和滿懷憂患的詩意之聲，以雄渾的動感使讀者的民族情感充滿了捍衛(wèi)華夏的精神力量。這正是《大河頌》思想的純潔之源，它與心靈的內在聯(lián)系可體現(xiàn)出民族團結向上的力量，以及純粹、高潔、無私的民族精神，它是一個民族的血性和氣息的彰顯。